150.吊唁

薄幸欢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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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澈抿紧了唇, 乌泱泱的眸子深沉如海,惨白得病态的俊脸上如常淡漠,迎上顾柔嘉的目光,唇角一扬,低低的笑了, 将她抱到妆镜前, 为她梳了一个灵蛇髻。看着他骨节分明的素手拈着自己的长发,顾柔嘉小嘴撅得好高:“沈澈, 你何苦瞒我?我不傻,我知道, 以你的性子, 不可能饶了沈奕, 何况……”

    “何况皇后咄咄逼人,嘉嘉觉得我是以此泄愤?”沈澈从后搂住她, 浅啄她的小脸, 腻滑的肌肤让他颇有几分欲罢不能, 将他抱得更紧。他是从来不用香料,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似乎还带了冰雪的气息, 顾柔嘉这些日子对气味何等敏感, 但独独依恋沈澈的味道朝他怀里钻了钻, 她才低声道:“旁人不知你,我难道不知?你心思缜密, 从来不会只为了泄愤二字做事。”她说得很慢, 歪着小脑袋似乎在沉思, “皇后最爱沈奕这个儿子,他一朝去世,皇后只怕愈发痴狂,咱们……”

    “接下来的日子,咱们可能会很难过。”沈澈捧着她的脸,凉凉的呼吸徐徐喷洒在她小脸上,“嘉嘉,与其这样被动,我不得不走一步险棋,我不能让咱们的孩子也背上妖孽的骂名,沈奕此人死不足惜,我只怕皇后癫狂之下伤了你和宝宝。”

    若是任由流言肆虐,腹中宝宝出世,沈澈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就是宝宝的未来。被动了太久,主动采取攻势才是最好的结局,只是皇后若真没了顾忌,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顾柔嘉捏紧了他的衣衫:“那姐姐呢?姐姐怎么办?”

    “这也是她的意思。”想到顾贵妃半含泪的憔悴面容,沈澈心里好像被针扎了一样,刺得生疼。他无法对和顾柔嘉的相似容颜而无动于衷,更何况那是顾柔嘉的亲姐姐,为了顾家舍弃了自己全部的亲姐姐。他轻轻抚着顾柔嘉苍白的小脸,目光微微收敛,声音低入尘埃,“嘉嘉,你会恨我么?”

    自流言爆发的那日,事情就都不受控制了,就像前世沈澈废帝自立为摄政王,顾家颓势如山倒一样。只是重生一世,似乎有些事依旧按照原有的痕迹前进着。或许从姐姐入宫那一日起,一切就都错了。深切的无力感涌上心头,顾柔嘉神情悲怆,茫然的摇头:“我怎会恨你呢?”她轻轻说着,脸色愈发的白了。若是定要姐姐牺牲来保全九王府和顾家,顾柔嘉这辈子怕也不会快乐。可是现在时不我与,后路已经被堵死,唯有自行开辟一条路,这才是上上之选。她呆坐在妆镜前,看着镜中自己年轻姣好的容颜,沈澈总是会在她身前为她遮风避雨,可是姐姐什么都没有,只能自己一步步的向前走,谁也信不过。

    她越想越心酸,小拳头握得好紧:“沈澈,咱们一定要尽力保全姐姐。”

    *

    不拘沈奕再不堪,身为储君一朝薨逝,整个大燕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各府亲贵也依了品级、亲疏前去吊唁。皇帝不过三个儿子,沈奕去世。或有心思浮动的朝臣也在思忖,自己应当转入谁的麾下,这看似凄凉的丧仪,却是如同厚厚冰层下的激流,暗涌不断。

    而作为这暗涌的中心,沈澈和顾柔嘉到东宫吊唁之时,无疑是在冰面上投下巨石,陡然的水浪滔天。彼时沈澈几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正在东宫,或是吊唁,或是劝皇后和太子妃等人节哀,一派和睦融融的光景,听得有人通禀沈澈来了,众人无不色变。不愿与妖孽扯上关系,更何况都说沈奕乃是妖星克死,当着皇后在,谁敢无动于衷。

    尚且是皇后低声说:“还不引了九王和王妃进来。”

    自有内侍去了引进沈澈夫妻二人,几个王妃面带嫌恶之色,只觉和妖孽为伍恶心之至,看着他二人进来,纷纷向皇后与太子妃告辞。太子妃遭此巨变,泪眼婆娑,还是依礼向两人行礼:“九叔,九婶。”

    现下谁不将沈澈视为蛇蝎,避犹不及,太子妃能这般礼遇实属不易。顾柔嘉转头看了一眼哭得眼儿肿似核桃的美人,还是嘱咐了一句:“太子妃节哀才是。”

    “节不节哀又有什么要紧?太子殿下总也看不到了,只是夫妻一场,我总该为他哭一哭。”太子妃说着又红了眼眶,低头拭泪不止,又当着人前,少不得强行憋回眼泪,低声道,“让九叔九婶看了笑话。”

    和太子妃一直接触不多,只知沈奕在外总是一派情深义重的样子,但以其色中饿鬼的德行,太子妃若没有手段,只怕压不住东宫之人。因而顾柔嘉认为这不过是下一个皇后罢了,不想她开口如此温婉,倒是让顾柔嘉对她生出几分喜爱来。

    既是来此吊唁,面子功夫总该做足,在沈奕灵前上了一炷香,夫妻二人这才转向了皇后,后者端坐在紫檀木交椅上,衬得身材娇小非常,一身正装透出一国之母的威严来,让人不能逼视,只是她头发竟已花白,看来苍老至极,保养得宜的面容上也有几道深深的沟壑,从眼角延伸到嘴角,好似刀疤,看来极为可怖。

    不拘她再阴险狠毒,爱子的离世到底让她饱受打击,一夜白发。

    皇后平静的打量过两人,那目光平和似一潭死水,只是被她看过,顾柔嘉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小腹,生怕她想对自己的宝宝做什么。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皇后低头,露出和素日里一样温和从容的笑容来:“现而流言纷扰,九弟与弟妹肯亲自来一趟,实属不易,何况弟妹是有身子的人了,还肯涉足这灵堂之中,可见心真。”

    “做人叔婶,自该送太子最后一程。”沈澈语调冷淡,和外头诵经的声音合在一起,“皇后节哀才是。”

    “方才太子妃说过了,又有什么哀好节的。”皇后笑得眼睛眯起,凶光涌动,眼角细密的皱纹也显得狰狞无比,“本宫只知,礼尚往来,方是君子之道。”

    她笑得何等雍容,目光轻轻扫过顾柔嘉微微隆起的小腹,只低头微笑。沈澈冷冷道:“可惜,九王府不可能有挂出白绫之时。或许哪日本王寿终正寝,以皇后年岁,也怕是看不到了。”

    皇后连眉毛也不动,笑得如同戴了面具:“九弟必会长命百岁的,为了孩子,弟妹可要好生将息,切莫坏了自己身子。毕竟国中的流言,宁信其有莫信其无,沾染上了妖孽,都是长久不了的。”

    听她提到腹中宝宝,顾柔嘉又怕又怒,护住小腹冷笑道:“不劳皇后关心,皇后身为天下之母,还是不要说这等危言耸听的话,叫人以为皇后没有半点容人之量,连兄弟的儿子也容不得。”

    “正因本宫是天下之母,这才以天下为先,妖孽二字,怎可轻易怠慢。”皇后笑了,声音轻柔非常,顾柔嘉正待暴起,外面又说有亲王前来,皇后只请对方进来,身边的年轻女官则微笑道:“烦请九王和王妃移驾东花厅,婢子命人准备茶点。”

    “我哪里敢吃东宫的茶点,皇后都说我腹中孩子是妖孽,若我吃了茶点有什么不好,你能负责么?”顾柔嘉冷笑着,寻思着这女官的确面生,想来是掌事女官受重伤后被皇后提拔起来的。后者被她一激,却也不恼,笑嘻嘻的说道:“今儿风大,王妃闪了舌头可就不好了。太子昨儿个才薨了,若是两府贵胄接连见了血光,可就是最坏的事了。”她说着,目光滴溜溜转过沈澈,“到时候,可不知京中会传出些什么难听话来……”

    她似有讥讽之意,但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了。沈澈已掐住她的脖子,硬是将她掐得双脚离开地面,只在半空中挣扎,因为窒息而火红的脸上全是惊惶,双眼瞪得好大,好像要落出眼眶,其中眼泪都已然涌了出来。见此情状,灵堂之中的媵妾或有呆立当场,或有猛的起身,不顾尚且披麻戴孝,惊呼道:“她是皇后身边的女官,你怎敢如此待她?”

    “皇后的女官,这五个字也敢用来压本王?”沈澈冷笑,骨节分明的素手又一次加重了力道,年轻女官眼泪簌簌,只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似已然要去了一样。才行至门外的皇后听得动静,转头见此情景,和颜悦色道:“九弟,放开她。”

    “皇后虽是小君,却无权号令本王。”沈澈淡淡说道,仿佛并非手上提着一条人命,而是寻常的谈笑一般,“仅凭她对内子出言不逊这点,死百次都够了。还是皇后堂堂国/母,身边竟都是这样不知尊卑的女官?”灵堂之外话语声渐近,皇后沉默着,目光平静得死寂,一派不甚在乎的样子,沈澈扬了扬唇角,“既然皇后管不了也不愿管,本王就要了这贱婢的性命,既是以儆效尤,也免得皇后因驭下不严而贻笑大方。”

    他还是那恍若谪仙的模样,只是手中力道加大,年轻女官的脸由火红渐渐转成青灰,翻着白眼,竟是动也不动了。外面人声渐渐大了,整个九王府早已因流言而无比被动,要是再在太子丧仪上杀人,就怕明日再脱不了干系。顾柔嘉急急劝道:“沈澈,你何苦与下人一般见识?到底是太子丧仪,切莫误了正事。”

    她声音脆生生的好听,沈澈目光低垂,薄唇抿得更紧,手中力道却是松了,年轻女官陡然落地,已有些不太清醒,静了片刻,才有了动静,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瑟缩在皇后脚边,拉着皇后的裙裾:“娘娘救我,他要杀我。”

    皇后似乎并不在乎:“谁与你的脸面,在九王跟前大放厥词?还不下去领罚。”女官也不敢再叫屈,只得出去,皇后略略扬起一个笑容来:“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子,九弟怎的下得去手呢?”

    沈澈并不作答,只揽了顾柔嘉要告辞,行出灵堂,他忽又转头,冷笑道:“皇后说这些没成算的话,是与本王玩笑?一个奴才罢了,也敢称得上如花似玉?皇后若真如此觉得,不妨将她送到陛下身边去。”他话里颇有讥讽之意,皇后听着,笑得风轻云淡:“陛下么?现在他哪怕是死了,于我而言,都不重要了。”

    她转身去迎前来吊唁的亲王,话语刚一出口,就被埋在了诵读的经文之中。

    行出二门,顾柔嘉松了口气,想到皇后的针对,她还是有些不胜其扰,轻轻问:“皇后当真会先动起来?”

    沈澈极善隐忍,否则早在不受重视的那么些年里死于非命了,今日险些杀了皇后额的女官,本就是计,要皇后在痛失爱子的情况下对沈澈更加不满,让她先动起来。

    虽不知沈澈的计策是什么,但顾柔嘉就是这样的相信着他,苦一些又有何妨?

    “她会的。”沈澈扬了扬唇角,“沈奕一死,就阻断了她全部的希望,一个绝望的人,什么都可能做出来的。遑论皇帝视色如命,根本靠不住。她此生最重沈奕与皇后之位,沈奕已死,她现在最迫切的,就是为沈奕复仇,还有,保住皇后二字能带来的权力。”

    “但皇后再有权,明面上也不能对亲王做什么,尤其是她身为女子,理应避嫌政事。”顾柔嘉歪着头思忖,忽又醍醐灌顶,“难道她想对皇帝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