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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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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凰歌,多少年了?”

    “怎得你至今还念着这事?”

    “想一年,是一年,过一年,少一年,这非尽数不可的劫,说不好是你我的,还是三界众生的。”

    “操那闲心,左右这里日子过得慢,你也算是个承天命的天子,好生享受便是。”

    “是啊,只怕好日子不长,就又要回去收拾那些烂摊子了。你在看什么?”

    “命格簿。这一世你我和穹桦倒是有好些波折。”

    “看那作甚,无忧河一过,还是要忘个干净,管他什么命格,他写什么我承什么。”

    “我只怕这么惊才绝艳的好故事,错过了可惜,多读读,多读读。”凰歌不顾洲什啰嗦,在幽幽荧光的锄矢百草林里喝着那林子主人的百花竹叶酿,享受着未来不知多少岁月里最为神轻妙短暂的时光。

    【楔子完】

    “皇兄,皇兄,皇兄你救救我,母后说,只有皇兄能救我了。”约莫个十三四岁的鹅黄袍子少年坐在地上,惊慌无措地哭叫着。

    “母后到是看得起儿臣。”黄袍少年冷眉一挑,眼色凌冽。盯着地上那孩子逾矩的衣裳颜色,根本懒得说道,抬手抚了抚发际,“这年头,各求自保,你出去吧。”

    “皇兄!你不能不管我啊!”

    “你再在这里喧闹,我让人叉你出去!”

    “皇兄……你权贵加身,深受荣宠的监国太子,你我同胞,一句话的事啊……”

    “一句话的事?何诤,”周公以重新从案上捡起笔,“送十一出去。”复又回到无数公文环绕里去。

    “皇儿,你又何必如此绝情?帮一帮值儿吧!”宫装妇人柳叶弯眉丹凤眼,高挺鼻梁樱桃嘴,青丝百结上头端端立着一尊金凤,公以起身拜了一拜,道了声母后万福,也不等那女人意思,自顾自坐回了椅子里,“母后,儿臣这儿事儿忙,您要是园子里的花看腻了,带着十一去国舅府上玩儿吧。”周公以顺手签了张手令,递给小太监。这张手令可是大有来头,如今的皇帝陛下深居简出三年有余,一应奏报都是百官递上来送进养居殿,小太监复又高不高调低不低调地抬去东宫,东宫批完,小太监抬回养居殿,再走正常流程下达。所以这太子之位,高也高得,低也低得,百官不敢逢迎,也拍不着陛下马屁,三四年间,周国吏治清汤寡水地竟然凭空显出几分清明。而这手令,又是除了陛下颁发给三位护国忠臣的金令之外,唯一全国——上至宫禁,下达边防的通行证。

    皇后不多言语,安静了少许,像换了一个人般仪态万方、端庄持重道:“皇儿年岁已长,是时候为子民立一位太子妃了。”

    “儿臣婚事自有父皇安排,不劳母后。快些出去吧,儿臣应付着您还得读这样礼部老学究洋洋洒洒拗口不已的谏表,头痛要命。”

    皇后脸色凉了一凉,倒也识趣地带着十一皇子出去了,心里盘算着皇帝陛下一时半会既然还没有要拿这孩子如何,便且先不管太子怎么说,每天来磨一磨,兴许不厌其烦就允了。

    “殿下觉得十一皇子之事如何?”太子的近身护卫何诤询问。

    “他不是皇家血脉,父皇必定要杀他。”周公以捏一捏眉心,淡淡说,“皇后命也难保。”皇帝陛下虽说好似闭关一般诸事不理,每逢年节上一回朝受一受百官朝贺便罢了,但皇后与邻国质子私通并诞下十一皇子周公值这事,确实是一桩陛下忍不了的丑闻,在事态扩散之前,当然是寻个由头杀了干净。公以并不怎么担心他那个不成体统、偏爱幼子的母后,更不在乎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会命丧谁手,只是现下皇帝空悬朝纲,百官虽勤勉,但心底里却是惴惴不安,这种太平假象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便要露馅儿。说来,那公值生父覃国亲王伯休自从承继了他兄长的大统便是不太安分,在西面蠢蠢欲动好些年,此刻国富兵强,正对周国虎视眈眈。

    “太子殿下,陛下召见。”

    “父皇怎的今日想起召见我了?”公以一边纳罕一边放下手里千头万绪的内忧外患,跟着小太监一路朝着养居殿去。

    形销骨立的当朝太子坐在六人抬的步辇上眉头微锁,一副俊逸面孔笼罩着浓浓的烦忧,刀削斧刻的精致五官此时显得有些诡异。要说这太子周公以呢,天下臣民无人不知他甫一出生便听闻太液池里生出祥瑞,汉白玉龙纹方台兀自浮出水面,群情沸腾,众口一词说这嫡长子是天降龙族,皇帝也不怎得抗拒,欣然立了个刚刚出生的奶娃娃为太子。诏命始一下达,宫墙金瓦上便开始盘桓着成群结队的九天玄鸟,口衔日月,身披彩霞,透透亮、华丽丽大唱了一番赞歌久久不肯离去。玄鸟一退场,这边加急快报又到,说是天下最高的东山之上,九九八十一道响雷劈出了一双玲珑玉璧来,一只上可辨认是凤凰无疑,另一块却斑斑驳驳认不出个形状——凡俗人哪里懂,那是凰歌与洲什一早盘算好设定下的,一枚是凤凰,一枚是三域九州的地图缩略,那里面,正是封印了他俩的神体修为。虽说动用了神力,但命格本如此,只是做些铺张的场面活想来无妨。

    太子殿下到了养居殿,皇帝陛下正在临着花园的轩窗下的竹摇椅上半闭着眼睛养神,旁边的宫娥一曲琵琶弹得柔肠百结,清丽凄婉。

    “儿臣参见父皇。”

    “坐吧。”皇帝挥挥手,王太监搬了一张圆凳,公以抖抖袍子坐上去。

    “皇后最近不甚安分。”皇帝瘪嘴道,声音轻飘。

    “母后,有她自己的顾虑。”

    皇帝不置可否,稍适,又道:“倒是有一事,她想给你张罗门亲事。”

    “儿臣不知父皇意思。”周公以垂着眼,盯着平滑无隙、泛着幽幽清雅光泽的黑石地砖。

    “麟儿左右十七岁光景,为人持重,寡人倒不急。然儿女宗族的亲事,皇后的意见总是要听一听。寡人想听听麟儿自己的意思。”

    “儿臣,暂不……”

    “那便交与寡人。”皇帝轻快打断了公以的话。周公以跪下谢过恩,父子相对也无甚继续说下去的,宫娥的琵琶轻轻悠扬,像是描绘着小桥流水人家的清静光景,却又有些不同的清静,好似水村山郭酒旗风,楼台烟雨中,公以常年享受不了这些丝竹乐事,不由得心下赞叹父皇从哪里寻来这等妙人儿。正做此想,皇帝似乎沉浸在云霭重重、竹摇花动的高远之境里不由自主地摇头抚掌,那宫娥猛一拢琴弦,惊得公以眉头一簇,这才想起注意那宫娥的容貌。她画着一般宫娥的红妆,青黛长眉,一律描出了层红晕染的杏眼,鼻梁细高,红唇两点是个樱桃小口的形状,没什么打眼的。正此时,公以从那重归恬静的曲律里好似闻见青草兰花香,幽幽散散,还夹着春雨清冽,冰冰凉凉。轻捻琵琶弦,又缠奴心结,倒是好一曲余音绕梁,欲言又止。公以正准备赞叹两句,喉头一甜,却咳出血来,那宫娥轻挑唇角,如玉鹅蛋脸上遮了粉的红唇两瓣并非樱桃小嘴一点点,百般娇态里一双修饰遮掩过的瑞凤眼露出痕迹。公以终于回过神,知道这女子绝非善类,一脚踢翻酸枝雕镂的圆凳,一面踢出凳子向着那女子面门击去,一面自己借着反力扑向皇帝陛下。

    老皇帝脸色有些苍白,无力的双唇上留着丝丝殷红的血迹,笑意却是丝毫不减,公以一面按着皇帝的腕间脉息,一面心下转三转。他不甚懂歧黄之术,单从习武之人经验之谈来讲,皇帝的脉息虽说有些温弱,但却是寻常康泰之象。再回头看那女子,安安和和跪在地上,而公以踹出的那只圆凳,端正摆在一旁。

    公以不禁笑道:“此毒可需解?”

    “无碍。两三日便自发排出体外了。”

    公以转转眼珠子,声音却是惊恐万状大喊道:“来人,有刺客下毒!快传太医!”

    王太监跌跌撞撞带着森严内卫跑进来,磕磕巴巴应下来,公以觉得不大对头,便问了一句:“还有何事?”

    “殿下,”王太监跪在地上叩了个头,“东宫走水了!火势愈发大,怎么扑也扑不灭!”

    “不过一座东宫!龙体有恙怎的公公分不清楚轻重?”

    “殿下!皇后……皇后娘娘可还在东宫……还有十一皇子!”

    公以心下忽然明朗,回头看看依然是那副安然神情的老皇帝,知晓父皇今日这番声东击西用得当真是妙不可言,便恭敬行礼跪下道:“父皇,母后皇弟身陷困境,儿臣放心不下……”

    皇帝挥挥手,让他去了。

    甫一出养居殿,周公以不禁哑然失笑,皇帝这把火放的是真真的大,此时已将日暮,东面染天渲地的这一把大火可把西方夕阳赢了个彻彻底底。公以摇摇头,内力一沉,还是一招借力反弹,便轻身掠上了琉璃金瓦,快步飞跃间,倒是不消片刻便回到了东宫。说来那女子的毒还真真是奇妙,虽说并无什么大碍,但却是扯动着肺和心口上的某处隐隐作痛,一下轻似一下,犹如跗骨之蛆,难以消解。

    东宫火势的确是不轻,正殿一方金匾现下烧的已有些融动,更别提那些镶嵌窗框的琉璃。“本宫好好的屋子竟给你们陪了葬。”公以抚着自己的额发,轻轻一叹,撩开黄袍下摆,迈步冲了进去。乱糟糟救火的宫人此时看见那一抹黄个个失声大叫:“殿下不可!”然而还是晚了。周公以的功夫其实着实是不错的,然而这两三年间朝务压的他有些力不从心,整日里不是在书桌后面,便是在议事厅里听一听意见不和的老臣子叽叽喳喳地争辩,最后的主意还是要他来拿。再者,公以也不怎得露这一手,阖宫上下、满朝满野除了何诤也没几个知道这个虚虚实实的当朝太子除了骑马拉弓还会这些江湖三脚猫功夫。

    正殿这会倒还好,想来火是从东西配殿或是寝殿起来的,直直穿过火风呼啸的大殿,公以原以为院子里能好些,却不想是更甚了,倒地的宫人随处可见,有的已断了气,有的奄奄一息,公以脚上功夫不停,显然寝殿一副木瓦残断样子,这场大火从这里起的当然是无疑,果不其然,皇后凄惨的哭嚎便传了出来:“来人呐!来人呐!来人救救我儿!”

    周公以一脚踹倒了那烧得松散的殿门,一片火海里,彼时那个华贵不可方物的宫装妇人此时鬓发散乱,钗环不整,满面污垢地抱着少年坐在一片火海中。周公以揉了揉眉心,轻身而跃,一把捉住了夫人的凤袍,那长长的尾摆已经烧得焦黑一片,“皇儿!皇儿救救我儿……”公以倒也不等她说完,便把二人小鸡仔一般拎了出来,放在院子里一处未被浇上火油的地方。

    “我救不了你。今日这东宫给你母子二人陪葬,已是荣耀无上,想来身后事,父皇也不会为难你二人。”